
椅腳沾上膠水,仔細固定,屋裡的每種擺設,也都按設計圖擺放,一絲不苟。
製作人員小貝:「這個太平了,然後花又太細了。」製作人員小艷:「我覺得不太搭外面的感覺,就是不夠細嘛。」
究竟要多細,多講究,模型按比例縮小,仔細的程度沒有減少,咖啡店外有菜單,店裡有蛋糕與咖啡機,還有大窗讓陽光透進來,溫泉豪宅裡,有柔軟的床被、寢具,浴室採光明亮,動線流暢。製作人員小艷:「我常會坐在一個房子前面坐很久,然後去想像,如果我就是這個小人,我進去裡面,不管在哪一個地方,我坐在沙發上面,我會感受到什麼樣的風,然後我可能伸手的時候,需要拿到什麼東西。」
製作人員小貝:「我把正面黏成反面了,抽取的那邊變成在裡面。」製作人員小艷:「你這樣會被抗議喔。」揣摩使用者心情,用設計房屋的認真,去做房屋模型,蓋上出品鋼印,為品質負責,所有模型也都有送達證明;不過,模型屋需要產權證明嗎?做了手機模型,還做通訊機房,做了衣服、被褥,還做洗衣房,這是哪門子售後服務?

幾個六、七年級生,開的是「天堂配件」公司,全台第一,全球唯一,他們還相信產品要有售後服務,所以也送了一棟服務處到天上。製作人員小貝:「然後我們會擔心說,不知道會不會燒得很慢,或者是,可是那個火,燒旺的情況,就是比我們出乎我們意料的那個快速,就一下子整棟就全部燒起來了,就是我們就感覺,有客人這樣瞬間衝進去的那個感覺。」
工作得很歡樂,也很認真,不論客戶在人間,或不在,服務總是要做好,這是年輕人們的信念,雖然產品完工後,很快就燒掉,他們希望家屬心中的遺憾,也能跟著燒掉。
小艷的外婆:「以前阿公沒有往生以前,我就是好像是野馬,就眼睛睜開來,早餐吃飽就到外面去,有時候就到寺廟裡面去,跟人家共修、做課,就把阿公一個人丟在家裡。」
個性與阿嬤一樣活躍,小艷是受寵的長孫女,阿公喜歡泡溫泉,想去日本看相撲看櫻花,她都知道,但久病在床的阿公,2006年,突然心肌梗塞走了,帶阿公去日本,永遠只是夢想,與家人心中的遺憾。小艷的外婆:「自從阿公往生以後,我就自己把自己關起來了。」

阿公是小艷2年內失去的第四個親友,當時小艷和朋友們,也正被人生低潮和憂鬱情緒關了好久,大家的工作和感情,都很不順。製作人員小艷:「以前我們也一起開過公司,就是年輕也曾失敗過,但是,但是,這一路過來,我們還是一直相信,我們可以一起去做一個什麼事情。」
一起在網路上寫文章,一起組樂團,小艷說自己情感豐富,也很叛逆,父母當時不太懂小艷,但小艷自己懂,玩樂只是一時開心,生活裡還是要找到一個值得做的事情。製作人員小艷:「我覺得我們心裡,一定有一種打不死、澆不熄的東西,那種熱情,我覺得它就是來自於我們的一種希望,我覺得做什麼事情都,我覺得上帝不會給人經不起的考驗,所以我們一定是度得過去的。」
還沒找到,親愛的人們卻不等她,親人、朋友相繼過世,小艷和朋友們再憂鬱,還是互相幫忙,他們為阿公摺紙蓮花,想起阿公要去日本泡溫泉的心願,小艷想為阿公燒棟溫泉旅館,跑遍紙紮店,甚至上網找,沒有一棟紙紮屋,能讓小艷滿意地送給阿公。製作人員小艷:「我們自己活人,都不會想要去住了,怎麼可能給我阿公這種東西呢。」
不甘心的小艷,始終想給親人最好的,拿出小學時代做手工的精神,小艷和朋友們,熬了2天2夜,做出他們第一棟紙紮作品-阿公的溫泉旅館。小艷的外婆:「那個時候我真的那要辦那個事情的時候,是要很嚴肅的,我一看都愣下來了,哇,怎麼會這樣子。」
「想要做好」的熱情,暫時緩和了小艷的悲傷,溫泉旅館出現在告別式上那一刻,驚喜也沖淡了阿嬤的悲傷。小艷的外婆:「大家都,連那個師傅也...。」記者:「也嚇一跳?」小艷的外婆:「對對對,他也嚇一跳怎麼會有這個,他整個愣住了大家都愣了。」記者:「會不會捨不得要把它燒掉。」小艷的外婆:「不會,趕快燒給阿公住也好,阿公很有福報,可以住說,可以說第一間,好像在我的印象裡。」記者:「對,阿公是天堂第一。」小艷的外婆:「對,可以這樣講,從來沒有看過的
,我長這麼大了,聽也沒聽過,看也沒看過。」

阿嬤的悲傷,多少轉成了安慰,只要你相信,在世的人,還是能給另一個世界的親友送上貼心的禮物;阿公冥誕時,小艷和朋友們又親手做了輕輕軟軟的棉被,還有汽車,都是阿公喜歡的東西。
小艷的外婆:「有感應到阿公好像很歡喜,他在那邊喔,不覺得他苦,他很喜歡這樣,那我就很安慰。」
能彌補親友的遺憾,對小艷和朋友們來說,也是種安慰,仔細緩慢的手工,更像是療癒。
阿公的溫泉旅館完工,他們又幫好友已過世的哥哥,做了很炫的電子通訊設備,這群時髦的年輕人們,去媽祖廟求了籤,確定是神明允許的善事後,這從沒人做過的事業,天堂配件公司,開張了!
製作人員小艷:「我記得我們剛開業的時候,有一個設計界的朋友,來我們這邊參觀,他一進來就說『神經病,神經病,神經病,你們到處都是神經病』,然後我們全部的人都這樣看著他,然後他就說,只有神經病才做得出這種東西,你看做的什麼東西,然後就很高興給它拍照,就把它拍起來。」

直接被罵是神經病,兜頭冷水沒有澆熄年輕人們的熱情,畢竟在這之前,他們已經受過不少打擊,好不容易發現一件願意投入的事情,沒人想放棄。小艷的爸爸:「如果你不摔倒的話,那你永遠不知道痛,那你能夠有這種經驗,我是覺得是說,他們從小,是希望他們有他們的興趣,去發揮,不會給他們什麼限制。」
在公司裡幫忙接電話、送貨,不急不徐處理各種雜事,這位得力助手,原來是小艷的爸爸;曾經夫妻倆不了解叛逆的女兒,只能讀她的網路文章。製作人員小艷:「因為當時還沒有一個點,讓我們去發揮,所以他可能也搞不清楚,到底想要幹嘛?然後就覺得我是一個不孝女,所以當創了這個業,大家開始接觸到我們比較多,因為我覺得一起工作,會有一個更大的默契,你才會知道我到底為了什麼?我的理念是什麼?」
父母不了解的生活信念,還沒找到的、值得投身的事業,在天堂配件公司開張,兩代一起工作之後,終於漸漸清楚、慢慢浮現;把女兒的朋友當成家人,小艷的父母在她創業過程中,相當支持,也認同這個幫人彌補遺憾的事業。

爸爸幫女兒設計產品的小細節,脆弱的紙紮屋,運送時,可以用紙箱底部的褶角固定,帶著外孫親自送貨,爸爸幫女兒注意客戶的反應,有人會特別為往生親友,訂製他們生前喜歡的飲食、衣服。
小艷的爸爸:「差不多百分之百,對於他往生的親人或朋友,都是非常用心的。」
也會拿出過去自己經商的精明仔細,陪女兒去談生意。小艷的爸爸:「反正我們先以這邊為主,然後清明節的部份,另外再做搭配。」小艷:「就是因為我覺得也順便有一小段時間,可以去做調整,看就是說櫃子啊,展品的部份。」曾經被罵成神經病,更被傳統紙紮店懷疑地看待,現在開業半年多,一張一張訂單接不完,小艷的父母始終陪在身旁,因為他們也相信,這不是大孩子玩家家酒。小艷的爸爸:「所以我們的成品部分會一樣?」紙業公司老闆陳美珍:「對,就是跟這個一模一樣,只是說我們顏色,你要的顏色,我們染一下或是壓花這樣子,那這樣子的厚度,可不可以?」

年輕人們的理念,爸爸也要遵守,從紙材到油墨,都得環保,因此對紙的要求也更高。小艷的爸爸:「還有一個就是,因為在日本的單子來講的話,就是他會,他會要求那個燃燒的污染指數,那…。」紙業公司老闆陳美珍:「其實這個的話我也可以,假如說要的話我也可以,要那個證明呀,都有。」
叫貨少,又很挑,自知是難搞的客人,幸好遇到願意幫忙的紙商。紙業公司老闆陳美珍:「後來因為我在電視上看到他們這些啊,原來就是這種傳統,這種產業,後來之前因為我們,他在找的資料很多,他要找的材料太多了,所以我就一直幫他找,一些比較特殊的材料,後來了解到他們原來是在做這種,啊,是很不錯,而且大部分是年輕人,很有創意,很不錯。」小艷的爸爸:「如果有心向善,出發點都是好的,自然會有一些好人來幫你。」
製作人員小貝:「我們幫助每一個來找我們的客人,完成他心中的願望,甚至是往生者他們,沒有辦法達成的遺願,就像我們當時,燒給阿公的房子一樣。」

如果你以為年輕人,不傳統又不念舊,走進天堂配件公司,刻板印象也會被顛覆,公司座右銘,是媽祖廟求來的籤,飛進來的蒼蠅、蝴蝶,也不敢亂打,因為相信可能是剛過世不久,客人的化身。
製作人員小貝:「牠來,然後在我們施工的房子上面,或停在其他的作品上面,你怎麼動牠,牠就是不走,就是很奇怪的現象,然後有時候甚至是停在某一個東西上面,或某一個作品上面,會停非常久。」記者:「監工啊?」小貝:「對。」
又相信傳統,又想打蒼蠅、蚊子,所以年輕人們在公司外面貼了告示,在另一個世界的服務處,販售蝴蝶與瓢蟲裝,請客人們穿上,再來監工。製作人員小貝:「或者是我們會碰到有蝴蝶飛進來,繞一繞或看一看,然後就隔天就有訂單進來。」

哲學碩士小貝,想要尊重每一個靈魂,面對很多人譏笑他們迷信,小貝有自己的看法。製作人員小貝:「就哲學背景來講好了,我覺得哲學給我的啟發很多,包括對生命的啟發,因為我覺得真正的哲學,就是應該在跟生活做結合,把生命這個東西,或是生死這個東西,跟我們自己的生活做進一步的結合。」
天堂配件公司裡,好幾個年輕人都做過行銷工作,但賣自己不喜歡,甚至不安心的產品,是個痛苦的經驗;不想再妥協,他們親手做產品,為產品負責,就算被嘲笑,也能堅持信念。
製作人員小貝:「當成是一個心意,一個禮物,那真正就像是信仰、宗教一樣,你相信,就是神明,不管你相不相信祂,你相信祂,祂就是會存在,那你不相信祂,別人再怎麼跟你說,祂就是不存在,如果你相信你的親人,收得到這個紙紮,那他就一定收得到,就是如果他不相信的,那我們甚至會告訴他說,那你不要花這個錢。」
還能為另一個世界的摯愛,做什麼事情?世間有情人的遺憾,都是無奈的包袱,這群年輕人希望幫有緣人,卸下心頭重擔,買不起天堂配件,他們也鼓勵你親手製作。製作人員小艷:「因為我們的重點,不是要賣東西給你,而是我們還可以幫你做什麼事情,不要等到他(她)往生了,才去愛他(她),如果你可以在人間,就很珍惜他(她)的時候,其實他(她)走了,你有沒有給他(她)什麼東西,我覺得那一點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你是不是還記得他(她)。」

自己愛過的,很多人都清晰記得,有人為寵物訂做狗食罐頭,有人為愛漂亮的姐妹訂做保養品,甚至是水晶指甲,還有人為無緣的未婚妻,訂製新娘禮服,天堂配件公司的年輕人們,額外作了一頂鑽石皇冠給她。
當然,房價高漲的年代,很多人也想為親友,圓一個豪宅夢。製作人員小艷:「不然這裡啦,喔,又有更衣室,更衣室還沒做是不是?」製作人員,小貝:「小刺做了一個。」製作人員小艷:「裡面的那個嗎?更衣室要跟那個書桌搭在一起,啊喲,這好炫哪,我也要一個這個。」
沒有美術背景,不是工藝科班出身,年輕人們只能更費心思揣摩,看不見的客戶所需要的。製作人員小艷:「那這個,當更衣室在這個地方的時候,其實他睡覺的地方,有一個…。」同事:「完整的空間感?」製作人員小艷:「對,你對那條就好了,那條,你對好了嗎?放下來,怎麼會差那麼多,這邊是一公分嗎?這邊沒有,只有這兩邊有線,其實這個裡面的,那面的門如果靠近這個地方的話,這個地方會採光會比較好。」

年輕人的認真,也感染了人間的客戶,有人訂製自己設計的跑車送給親友,有人訂做親友喜歡的咖啡店悠閒氣氛,還訂了親友生前喜歡的,咖啡、點心,想到所愛的人,在另一個世界可以愉快生活,難道不是一種安慰?
製作人員小艷:「我們現在做的這個事情,這個紙紮,它不只是紙紮,它是更多我們怎麼樣去,平復這些傷痛,然後讓他們,最後可以為他們做些什麼東西,這很重要的念頭。」
希望大家都快樂起來,有人為親友訂製了一台卡拉OK,特別要求多做一支伴唱麥克風,讓另一個世界的親人,能呼朋引伴高歌;小艷在受訪時,其他年輕人們還在一邊,大聲讚賞自己的作品,肯定自己,陶醉一下。製作人員小艷:「各位同學…。」同事:「都有錄下來,沒關係。」小艷:「不是,這樣我會分心啦。」同事:「她會很想加入我們的談話,那你需要一支麥克風嗎?」小艷:「隨便啦,拿來啦!」

搞笑很用力,工作很認真,不是科班出身,技術上的問題,更要直接溝通,因為每張訂單都很趕,為了不讓大家爆肝累過頭,要摸索出每個成員,都能理解的工作細節。製作人員小艷:「我覺得電腦很不人性化耶,對不對。」同事:「那以後就不要用電腦畫圖,全部用手畫?不是,這個草圖最大困擾地方。」小艷:「其實不是…。」同事:「而是我們每次設計圖會搞丟。」
小艷:「這樣子嗎?」同事:「它沒有辦法像這樣子標出來,我剛剛不是跟你談過了?」小艷:「所以它只能那樣子標。」同事:「對,而且它現在…。」小艷:「唉,那我不如用Photoshop畫,是不是,幹嘛一定要用電腦畫。」同事:「Photoshop也是電腦,哈。」小艷:「這樣反正人家也偷不走我們的設計啊,因為反正我們的設計圖,通通都會弄丟啊,哈,沒關係啊,就沒有設計圖,有什麼關係。」同事:「這樣很好這樣很好,那我們就不用畫設計圖,幹得好,YA!」小艷:「好,就這樣決定了,不用畫設計圖了。」
工作氣氛隨性快樂,他們曾一起走過人生低潮,現在這個天堂配件公司,是他們經歷過最快樂的一個辦公室,雖然沒賺到什麼錢,但生活過得去就好。製作人員小貝:「生活可以過得去就好,重點是我們在做的是一件,令大家都覺得很開心的事情,然後我們自己在做的時候,也會覺得很快樂的事情。」
這群年輕人,還是有到墾丁開民宿的心願,還是有組樂團的理想,但講到眼前這個事業,搞笑與無厘頭突然收歛,丟出一個很傳統的答案。製作人員小艷:「我希望可以傳遞一個東西,就是孝道這件事情,哈哈…。」記者:「這,這實在是太跳Tone了!」小艷:「沒有,講到做這個東西,要講嗎?」

從時髦切到傳統,速度實在太快;但小艷講得很真心,所以我們聽她認真說完。製作人員小艷:「爸爸媽媽讓我體會到一點就是,即使我們這麼糟糕,他都還是愛我們,他們既然把我生下來了,我覺得我應該要對生命,懷有一種很強烈的熱情,而且他們給我的愛,我應該可以傳遞給更多人,去愛更多人。」
小艷也沒有忘記阿公的愛,阿公逝世周年,相撲台也做好了,希望讓愛看相撲的阿公,一償夙願。製作人員小艷:「因為我覺得,你只要低潮,你沒有死,那就表示你一定有一個什麼使命,或是你心中一定有一個熱情,是澆不熄的。」
終於找到一個,讓人都彌補遺憾的工作,小艷和朋友們很愉快,覺得找到了他們的使命!
|